神奇的“找墓神器”——罗盘，仍在他们手中传承

徽州古镇深处藏着一个罗盘世家

三年前,我骑车从黄山屯溪老街出发往西去万安古镇,探访在那里做了 300 年罗盘的吴氏世家.

自古以来,江河交汇之处必是繁华之地.万安古代自然也不例外——万安自古繁华,这儿绵延五里的万安老街,是旧时徽州一府六县最长的商业街.

今天不再热闹的万安古镇

吴水森的老宅就位于古镇深处.宅门口的木质门楣前有一对红木柱,柱上有一对对联.左书：信有经天纬地材.右写：保无北辕南辙客.横批：吴鲁衡罗经老店.（罗盘也称罗经）    

64 岁的吴水森当时从大堂前面的小门钻出,他是这家罗经店第七代传人.大堂画像里的人正是这家罗盘店的创始人吴鲁衡.

清雍正年间吴鲁衡从方秀水罗经店出师,又充分发挥其特别能偷师的特色,吸取徽盘、粤盘、闽盘精华,在万安上街创办新式的徽盘商号“吴鲁衡罗经店”.

吴鲁衡创立之时,正值徽商鼎盛之时.崛起的徽商借新安江水路之利,通富春江、钱塘江通江入海,把自己的商业版图扩展到全国.而徽商又是个特别重视风水的族群,崛起的徽商开始大兴土木,这时吴鲁衡也便随着徽商兴起而风生水起了.

1915年吴家的罗盘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还得了金奖.    

胡八一用来分金定穴的罗盘,还真玄啊

罗盘在古代,被广泛地用到风水中.  

“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山环可以藏风,使之聚之不散.水抱则可以聚气,使气行之有止.”《黄皮子坟》里这句台词最早的出处来源于晋人郭璞的《葬书》.书里第一次简明扼要地点出了“风水”的根本.“葬者乘动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

藏风、得水之地才是有“动气”的吉地.在风水那套理论里,在这样的地方下葬、建宅能福荫子孙.

魏晋南北朝期间,风水成了门学问还分了流派——“形势宗”和“理气宗”.

罗盘就是理气宗这派的操作工具.它由中央的磁针和一系列同心圆组成,每个同心圆代表着中国古人对宇宙大系统中某个层次信息的懂得.

在中国古人那里,人的气场是受宇宙的气场控制的,人与宇宙和谐就是吉.于是凭借体会,古人用八卦的方式解读宇宙中的各个层次的信息,比如天上的星宿、地上以五行为代表的万物、天干地支等,这些信息以八卦的形式全部放在罗盘上,风水师通过磁针转动来确定最适合人或特定事的方位或时间.

罗盘的神奇就在于人对指针所指卦象的解读.每一种卦象都有特殊的解读.  

“入口为马,马为离卦.子鼠遇马为坎离.未羊与马为坤离.戌狗遇马为干离,上干下离见生门.”《寻龙诀》里胡八一一行被困于墓中时,他靠罗盘指针所指的卦象找到了出口.

《寻龙诀》里胡八一靠罗盘指示的八卦判定逃生路线

“风水思维是关联思维,不讲逻辑环节的严密链接,把推懂得释的中间过程置于神奇之中.”北京大学环境学院的教授唐晓峰这么说明着为什么风水在现代看来如此难以评判.  

那就用“神奇”去懂得它吧,毕竟它是在前科技时代,中国人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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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 多年前,罗盘是个划算的买卖

至少在 300 多年前,风水还是个热门生意,罗盘自然也成了朝阳产业：罗盘分为两种,沿海派和内陆派.

沿海派罗盘,以定方位为主,主要用来航海,因而以广州为中心；内陆派罗盘,以看风水为主,万安镇地处徽州腹地,有大量徽商作为风水客户,再之万安邻近盛产制作罗盘的材料虎骨木.因而自宋朝之后便成为中国内陆派罗盘的中心,为徽派罗盘博得“徽盘”之誉.

无论他们是在扬州经商时建的盐商宅邸,还是衣锦还乡后在徽州建的祠堂.大到整理的选址和定向,小到天井大小,大门外照壁高度,村庄“水口”的设置,他们都要请风水师用罗盘来测定.“从这个层面来讲,所谓的风水,其实是最一种超前的规划设计理念.”吴水森当时对我说.

300 多年过去了,吴鲁衡制作罗盘的技艺已经传到了第 8 代人.除了吴水森,其他人的技艺父传于子.而吴水森的技艺一半是传自母亲,一半是自己“原创”.“吴家这制罗盘手艺向来是传男不传女,但却传儿媳.我便是在我母亲手上学到了部分收艺！这老店才得以传承下来.”如今吴水森把自己的技艺又传给了儿子吴兆光.

一个罗盘的七道制作工序

制胚 ▼

选用徽州稀有的质地坚强细密、不显纹理的虎骨木制胚

“制坯就是把风干后的银杏或者虎骨木制成罗盘形状.之所以用银杏和虎骨木做胚胎,是因为罗盘是一种精密的测量仪器.精莫阿比通的木头非常容易收缩变型,变型差之毫厘,就会让测量的结果差之千里.而银杏和虎骨木质地紧密,变形极小,因而是做胚的理想材料.”吴水森边带我逛着,边说.    

车圆磨光 ▼

将木胚用车床车圆成型,并挖好装磁针的圆孔

分格▼    

依照不同型号,盘式的图谱,从同一圆心以长短各别的半径划圆周为横格,再按阴阳八卦、天干地支等刻直格

清盘▼    

清盘,将盘面刻画处填墨色,并清理干净.

书写盘面▼    

书写盘面,按照秘藏图谱,用毛笔蝇头小楷依各种盘式书写分格的内容.

“所谓书写盘面,就是按一定的顺序,从内到外书写五行八卦、干支甲子、节气方位到天文历法,别小看一部罗盘,它其实包罗万象.对传统文化不懂得,就会觉得它神奇,如果我们能有意识的提升自己的传统文化素养,那我们看罗盘,那就像看一部百科全书一样有趣了！”他一边说一边对照一块写好的表盘用细毛笔在分隔盘上写蝇头小楷.  

上油▼

写好字的罗盘需经多次上油,油得好的罗盘经百年仍旧光亮.

安装磁针 ▼    

安装磁针后,封盖圆玻璃片,罗盘便大功告成.注：以上 7 张步骤图均出自《中华遗产》2009.

待一个表盘写完,十几分钟之后,他会把写好的表盘对着成品进行校对,然后再把表盘送回作坊“二校”.片刻之后,左手拿着一块“二校”、上完油的表盘,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开始进行罗盘制作最核心的供需“安装指针”.  

“罗盘的中心位置,叫天池,双称为太极,是安装磁针的地方.”吴水森说完,用镊子从塑料袋上一块黑色的磁体上夹起一根黑红二色的小磁针往天池放.安完表针后,吴水森拿起新装的罗盘人边走动,手边左右晃动之后,又回到案台前.

18 层罗盘盘面解析图,详解请点击看大图 图：《中华遗产》2009.8

吴家现在还自建了个“中国罗盘博物馆”

吴水森家老宅是传统的“前店后坊”式的.

一个小小的天井把老宅分为前后二进.第一进的店面很小,但是第二进的坊却有百来平米大的二层阁楼.第二进一楼的房间被隔成六个小房间,就如同现代办公室的格子间.6 位师傅坐在里面分工完成罗盘的制作.

“直到现在,我家罗盘店的很大一部分销量,都来自海外的华人华侨,他们不像我们,曾经把罗盘当成“四旧”,他们对风水还很讲究！”吴水森带我从第二进的“坊”穿出,进入到老宅的第三进中.

第三进,风格和这明式老宅很不一样,外部虽然是仿古建筑,但内部却是个二三百平方米的现代展馆,这是吴家自建的“中国罗盘博物馆”.

“之所以要建这罗盘博物馆,就是要让大家知道,罗盘不是封建迷信！”吴水森指着博物馆中的罗盘样本时,很激动.因为文革期间,受徽州人尊敬的风水师一夜之间从天堂跌到地狱.罗经店第一个被没收了,所有的罗盘都被毁了,就连这老宅,在那时也被收了.

吴家有一件传家之宝,是一块天外陨石磁铁.据说,罗经店内每一块罗盘的指钟的磁性都是从这块磁铁上得来.

“吴家传了三百年未断的罗盘手艺,在我手上断了！”他说.

现在儿子在网上开了“吴鲁衡罗经老店”.吴水森听说买罗盘的都是年轻人,他们买来摆在家里主要是为了“酷”.“以前,大家都觉得罗盘是老土的风水先生才用的,怎么会突然变得很酷了呢?搞不懂！”吴水森演示完全套工艺后,和店里的老艺人一起靠着店门口的立柱抽烟.

罗盘博物馆内,不仅收藏了大量罗盘,也收藏了无数风水学古籍.

三年后,我重返徽州,吴水森已经去世.现在的罗经老店传到了第 8 代传人吴兆光手里.

如今的万安古镇,那个曾经以水而兴的古镇已经随着水运的衰败而凋谢,而曾经借徽商雄奇的万安罗盘也已经盛名不再.就连徽州这延续了几百年的古地名,也因发展旅行的需要被冠以黄山之名.

涅槃重生的吴鲁衡罗盘,虽然已经不再是居家必备之风水利器,却摇身一变成为黄山旅行最具代表性的旅行纪念品,销量更甚前代.

不过,罗盘已经远离了它曾经的语境.